牛津精英十年AO夢醒

吉野凜花

一場高鐵辯論，帶出本土文化和環境保育訴求，挑戰傳統發展至上、搵銀至上的「中環    價值觀」。本報走訪多名不同年代的社會精英，他們的經歷說明，追求中環價值沒錯，但絕非人生唯一意義，除了搵銀，香港還有各種理想，這份對理想的執著，他們稱為「後中環價值」。

如果有一套閃卡叫做「中環精英」，35歲的邵力競，夠實力showhand有餘﹕「男拔萃校友」、「A Level狀元」、「牛津    學士」、「高級政務官」，再加上俊朗的外貌，要飛黃騰達，應該沒有難度。但兩年前他竟然辭去月薪8萬元的官位。只因打滾官場逾10年，看盡政府官僚僵化：芝麻小事如影印文件的數量、文件便條的黏貼方法，做政務官的也沒權決定；向上司提出反對意見換來是「死亡」懲罰。「你在政府裏，純粹拿份人工就OK，愈想真正做到口的口野，只會愈挫敗。」

家境普通，但邵力競憑著高考5A成績，以獎學金赴英國    牛津修讀哲學政治經濟學士學位。該系被譽為政治家搖籃，緬甸民權領袖昂山素姬    、傳媒大亨梅鐸    也是畢業生。甫畢業邵就立即回港投考政務官，「當時覺得做AO幾好，可以make a difference（帶來改變）」。

倡減影印文件 上司不高興

滿懷大志，才發現在官場要「帶來改變」有多困難。邵曾經擔任一個委員會的秘書，經常要打點會議文件。他說，有一個會議開會的多達20人，一貫做法是每人發放一份一樣的文件，有時會厚達一吋，但內容未必和每一個人有關。於是他想到只向每人派發相關題目的文件，以減省紙張。怎知此舉卻被批評：「我以為這是德政，但我的上司非常反對，覺得我是越權，沒有好好服務上級。我才發現，這麼一個小變動，原來我也沒有權。」

影印機不到他管，想不到，細眉細眼如便條貼，也未必是政務官的勢力範疇。邵指出，政府裏的工作文化很著重檔案處理，小如文件上提示重點的「旗仔」應該垂直貼，還是橫向貼，也要跟隨規範。邵氣言﹕「細節做到足、D大事又兼顧，當然很理想，但十萬火急時，還掛住做細口野，大事邊個人睇？」

邵形容，AO文化是「把工作完成」，自己卻喜歡尋根問底，偶爾和上級「擦出火花」。他記得，曾參與一個政府內部會議，會上有人提出聘請某人。他認為，這個人事決定過程會帶來爭議，有可能引起公眾反響，但會議中沒人提出異議。他思前想後一個星期，終於戰戰兢兢發言：「我一開口，竟然在座所有人馬上輪流發言『係呀，有問題』。我很訝異，我是全場最低級的。」這個人事任命最後被否決，但邵卻惹怒了上司，連帶影響仕途。

說真話代價是死刑

「現在的政治文化是不鼓勵這種行為（說真話），會被指是博出位，the penalty is death!（懲罰就是死）」邵說，在政府裏要「講真話」不但難，還要付出個人代價。提到中央政策組    前顧問練乙錚，外傳他參加了2003年七一集會而離開政府，邵更激憤：「練乙錚是很坦率的人，或許對政府來說，他太過坦白。但中央政策組需要的正正是新思維，不過當你說出另類聲音，就會被標籤為不夠忠誠，覺得個人有問題。」

自1997年起，邵力競先後於陳方安生    私人辦公室、工貿處、工商局、中央政策組、環保署    工作。為官11年，最高達至「助理局長」級，他說官場風氣雖然認為在「局級」工作比在「署/處級」「高尚」，但他最享受的崗位，卻是在環保署。他回想當時，在前線跟市民與業界接觸，其間推動了一條改善空氣質素的法例，是至今令他最有滿足感的工作。

放棄月薪8萬長俸職位

不過整體來說，他還是不戀棧AO崗位：「香港現在成個局你真係做唔到口野，死氣沉沉、不思進取，你一定要符合這種執政文化才可以生存。」他思考了半年，認為難以力挽狂瀾，終於在2008年遞上辭職信。

邵離職前晉升至高級政務主任，月薪約8萬，並是長期聘用制（近年不少政務官是合約制）。如此「大好前途」也放棄，他要勸諫的是什麼？「好多人都覺得好震驚，甚至匪夷所思，有人說『喂，咩你咁失敗，搞到今時今日咁？』他們覺得我應該『撈起』，跟隨遊戲規則去玩，質疑我點解唔入流，或者點解唔『隨波逐流』。」

邵解釋，要在香港官場「撈起」，就只能有一套世界觀，一套思考方法，而他卻認為官場應接納多元聲音：「所謂的中環人，打差不多的工，去差不多的地方吃飯，到差不多的地方社交，他們看的事差不多，想法也差不多，就算有人想法不同，因為群眾壓力，也不會出聲，大家就只順從大隊去。」記者續問，官場是否有馬房文化？他笑說，AO界裏有沒有馬房他不知道，但若用馬房作比喻，他認為「容許多點不同的馬房，互相制衡」，會比單一觀點更健康。他更自嘲，就算真的有馬房，他自己比較另類，「沒馬主肯收留」。

應容許多點不同的「馬房」

和他想法相近的人可能不少。本報曾調查發現，由2002年問責制    實施至去年底，共有116名年資9年以上的資深政務官於退休前離職，當中一人更擁有4個碩士學位和1個博士學位的。不過，不少AO離職後也會過檔其他機構「搵真銀」，但邵現時仍處於「搵工中」階段。他說，希望能到國際機構或企業工作，實踐他對全球化的關注。但在這份dream job未出現之前，他正兼職於中大政治系教書，並做翻譯及教育培訓工作。邵提到，有僱主曾想聘請他，但知道他AO的月薪後便打消念頭，他表示，只要工作有發揮，薪金不是最大考慮。

當初入政府，邵力競想「帶來改變」的宏願未達到，反而自己先被改變：「入到政府，他希望塑造到你一模一樣，三尖八角磨平晒佢。」他更形象化地解說，有前輩勸告他AO穿衣之道是「西裝要深色，打呔不可以太花俏，最理想的效果是能merge into the crowd（融入群眾），在眾人中消失的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