鬥心是如何煉成的？

吉野凜花

打從寂寂無聞的李慧詩勇奪首金，廣州亞運便是香港單車隊的表演舞台。突如其來這一幕﹕黃蘊瑤（Jamie）嬌小的身軀兩度被單車輾過，身旁車手動也不動，她哭著要站起來，在工作人員撐扶下騎上後備戰車——這個24歲的香港女生，淚流滿面踏上頒獎台，銀牌比金牌還要閃亮。革命成功前總要流下血和淚，「只要車冇事，腳郁得，點都會踩」，踩車曾經吃昆蟲、飲泥水……鋼鐵，其實是由非人生活煉成的。

是的，這次「炒車」其實相比起港隊「單車仔」平日訓練嘗到的艱辛，只是小兒科。

長期留內地訓練比賽

「昆明是我家，練車誇啦啦」，這是流傳於單車隊內的一句戲言，也是他們的生活寫照。來自香港的單車仔，因為香港缺少練車場地與賽道，長年累月在深圳    龍崗、昆明呈貢和浙江安吉訓練和比賽，放假回港變了「自由行」。人在香港也不見得真就自由，總教練沈金康出名是「魔鬼教練」，除了紀律極佳的「老大哥」黃金寶    ，他從沒批准其他車手享受連續3天或以上的假期。即使「特赦」讓你放假，一通來電便要立即歸隊起行，即使假期只是過了半天；若不準時現身訓練場，隨時換來隻身練習一年半載的懲罰，隊友四出征戰的時候你靜思己過，一天不認錯，一天不歸隊。

雲南昆明東南部呈貢縣，是其中一處香港隊駐紮的地方，同場還有三項鐵人、長跑等國家隊和省隊健兒。單車仔每天生活千篇一律，早上7時起床9時練習，分別只有晨操午練，還是「直踩」六七小時，大戰當前隨時來一課瘋狂9小時，往往人家練了兩課，香港隊才練完第一課，回得到餐廳又要與其他運動員「搶食」。訓練基地的新宿舍年前落成之前，他們蝸居於熱水欠奉的舊宿舍，而且經常停電，連唯一的娛樂——上網，也變成奢侈品。晚飯後，他們集體在基地散步兼「吹水」，當香港的八九十後熱議哪個品牌出限量版波鞋，哪個口靚模出水著寫真集，他們只會互相檢討當日的訓練，談到無事可談，便研究基地裏的大樹何時開花，何時結果。

每年雙腿轉逾748萬次

在海拔平均超過3000米的青海湖，常人連走路快一點也可能有高原反應，單車仔在環青海湖多日賽中，騎著戰車高速前行，總與恬靜的青海湖有點格格不入。單車戰衣單薄，寒風卻刺骨，雙手凍得像練寒冰掌，僵硬得幾近連戰    車也控制不了，所以不要妄想可伸手到身後拿水樽。這時候，還得靠沈教練補給，他二話不說把蛋糕、飲料塞進一眾單車仔口中，然後他們接近無意識地繼續前進，不斷向前、向前……更糟糕的情况是，身上的水喝完、教練又不在身邊，眼前尚有百多公里的路程，一是中途棄車，一是將地上混雜泥濘的雨水（單車仔謔稱為「奶茶」）一乾而盡，再踏征途。他們只會選擇「奶茶」。

喝「奶茶」的單車仔不是奇人異士、天賦異稟，跟你和我都一樣是平凡的香港人。出身沙田    瀝源村的黃金寶，小時候也曾像你我一樣傻，譬如他從小對車輪就有特殊熱愛，把小輪子加在「白飯魚」上，自製Roller鞋享受疾風飛馳的速度，後來受前「單車王子」洪松蔭啟發，才成就不平凡人生。有了黃金寶這頭「開荒牛」，陳振興、張敬煒    、黃蘊瑤等後輩，從此人人要做黃金寶。黃蘊瑤8年前從划艇「轉行」單車隊時曾說過，「做得運動員，預咗辛苦」，遇上沈金康這位既是魔鬼又是伯樂的名師，天天踩車多於走路。一個不算科學但距離事實不遠的統計﹕單車仔雙腿平均每分鐘轉動100次，平均日練4小時，每周練6天，一年練足12個月，雙腿每年轉動就超過748萬次，當中還沒計算每周所謂放假一天的輕鬆練習2小時，以及比賽時的「轉數」。不論陰晴，天天準時，難怪脫下緊身的單車衣，單車仔四肢上永遠有條分明的界線，古銅色和白皙的皮膚涇渭分明，即使是「愛靚唔愛命」的黃蘊瑤，雙手的前四分三，也曬得如不少女生敬而遠之的朱古力膚色。

斷骨受傷照上單車機

訓練與比賽又時有突發事情，小則是當踩得氣喘如牛忽然一隻昆蟲飛進口裏，口合不來，吐又吐不掉，唯有立即喝水再告訴自己，蛋白質    豐富好補肌肉。訓練的大敵是「炒車」，騎得太快、掟彎太急，碰到一塊小石也足以人仰車翻，但最可怕的是鏈餅上的「牙」。曾有車手發生意外，千鈞一髮之際，鏈餅飛至插眼，若閃避則恐撞石爆頭，兩者之間你會寧願撼頭埋石，因為頭上至少還有最後一道防線——頭盔。

關於「炒車」，據說後果可分3種。

最嚴重者﹕痛得不由自主地抽搐，甚至不省人事，被隊友、教練抬到醫院也「懵盛盛」；

皮肉之苦﹕回到宿舍後立即洗澡，忍痛用沐浴露出力的把傷口洗擦乾淨，擦得連神經也死了，再找隊醫包紮傷口；

骨頭斷裂的，就像Jamie那樣被車輾過﹕只要雙腿沒事，拚死也要踩下去，反正還懂得掩面縮作一團，證明尚有知覺。

事實上，斷骨是單車仔的必經之路，鎖骨、肋骨、手骨，各有斷法。然而斷骨之痛還不及單車機之苦。斷骨受傷的車手從來不言休息，只會改到單車機練習，原地踏步的一踩便二三個小時，化成地上一攤汗水。他們深明不進則退之理，只要一雙鐵腿能繼續啟動，絕不耽誤寶貴的光陰，相信這也解釋了為何小妮子被輾過後，還能忍痛負傷再戰。

為團隊犧牲個人榮譽

「每個人都知道，在香港，黃金寶參加比賽就是要拿金牌，不管什麼理由。」黃金寶日前在男子記分賽憾摘銀牌後感言。誠然，黃金寶笑容滿面、高舉金牌一幕，多年來已深深烙在港人心中，單車隊便等如黃金寶。金牌背後，更叫人感動的是一班默默耕耘的隊友犧牲個人榮譽，拚盡全力護航，將對手一一擊倒，齊把大師兄送上頒獎台最高一級，這份寶貴的團隊精神，只有在單車項目中才能體現。你或許說不出他們的名字，記不起他們的樣貌，但至少認得出他們身上的香港單車隊戰衣。

在人人愛走捷徑、賺快錢的香港，很難想像有香港人願意走到內地接受地獄特訓；筆者問過他們為何要「拎苦嚟辛」，他們默然良久，想不到、答不出。或許這便是最強而有力的答案

small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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